【不要……不要……】

【资料图】

塔涅大喊着从床上惊醒，浑身冷汗直冒，甚至难以呼吸，五年前被夏迪暴打的一幕依旧如同就附骨之蛆一样时常在他梦中浮现。

令他久受其害。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一旁的妻子熟练地递过毛巾为他擦汗。

【我说你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那个夏迪过不去呢，即使没了那样的地位，我们现在不依然过得很好吗？】

塔涅长叹一声，没有接话，接过了毛巾自顾自地擦起汗来。

【其实要我说，夏迪其实也没你说得那么残暴。】

塔涅冷喝一声，一掌将木床拍得滋滋作响。

【哼，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几万个人可不这么觉得，我更是被他打得命都没了，这还不够残暴？你看我身上还留着伤口呢！】

说着，塔涅掀开衣服，胸膛上赫然一道伤口。

妻子却看也不看，还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下。

【得了，得了，我可是知道这可是你自己捅的，还是人夏迪救了你呢。】

【夏迪，夏迪，你是我老婆。怎么天天说他的好。】

【我可没说什么，倒是你，一天到晚地念叨着人家，砍柴的时候在念，种地的时候在念，出海的时候还在念，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塔涅气势弱了许多，语气不太自然。

【我那不是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这个敌人吗？】

【行了，而且说他好的可不是我，你上村口打听打听，是不是大部分人都觉得现在比以前过得好多了。】

塔涅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无法反驳，嘴里嘟囔着：

【哼！这群愚民，给人买了还帮人数钱呢！】

【那你当国王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愚民，你刚到这里的时候还被小孩儿吐口水呢。】

【好好，即使他装得再仁慈，我就觉得他就是残暴。】

妻子没有继续理会，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梦儿今年十岁了，要不要送她去城里上学？】

【去夏迪那家伙办的那个屠鬼帝国学院？不去！我的女儿怎么能去他的学校！算数识字你在家教就行了。】

妻子轻叹一声。

【可是现在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去上学，梦儿不去的话，我怕她遭孤立。】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的女儿我自己心里有数。】

【希望你心里真的有数。】

妻子轻轻应了一声，而就在这时，房间外突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妻子拉开窗户，往外看去。

原来是五个身着魔术师制服，手臂上还系着白色臂环的年轻人，骑着马进入了村子。而敲锣打鼓声则是夹道欢迎的村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笑容。

见到这一幕，妻子也很是高兴，赶忙拉着塔涅的胳膊。

【看，是半年一次的巡游魔术使来了。这次可得让他们给你治治这腿，你经常出海，腿疾可不能小看。】

塔涅一脸愠怒：

【我要是真让他们治腿，岂不是向夏迪那家伙低头！我就算疼死也不要他们给我治。】

妻子同样不满道：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明明一到刮风下雨就腿疼，非要死撑着。让人给你治一下怎么了，你的脸面就这么重要？你要是疼的不能干活了，我们一家妻儿老小要怎么生活下去！你就想着自己的面子，你考虑过我们吗！】

说着说着，妻子突然流出眼泪。

塔涅满是愧疚，手忙脚乱地给妻子擦着眼泪，可是眼泪越流越多，怎么都擦不完。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五年前夏迪的那番话。

【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哪怕失去尊严苟活下去又如何。能保护自己的家庭才是一个男人最高的尊严，唉，塔涅，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塔涅一咬牙，狠下心：

【好，我去，我塔涅才不是什么孬种！】

妻子破涕而笑：

【谁说你是孬种了。】

……

巡游魔术使到来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村长家不大的院子里此刻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中一部分是来看看巡游魔术使的风采，或者向村长提交寻求帮助的委托，但更多的是和塔涅夫妇一个目的——疗伤。

喀泊亚五国的居民大多以渔业为生，很容易染上各种各样的疾病。这些疾病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难以治疗的顽疾，但对于掌握了治愈或解毒魔术的魔术师来说，不过是些许时间和魔力的付出罢了。

以前的当地渔民很难得到魔术师的治疗，哪怕以委托的形式挂在冒险者公会也很少会有魔术师接取。纷争之地的边缘地区，地处偏远，路程长且危险四伏，更何况，渔民哪能负得起那样的代价呢。

那时候，渔民的晚年往往是在疼痛与哮喘中度过的。

但现在，情况得到了改变。

夏迪一统五国并由伊戈尔更名为屠鬼帝国后，大兴教育，兴建学校，更以降税的形式吸引孩子入学。短短几年内，入学读书成为了平民的风尚。

从大量的学生中，夏迪筛选出有魔术和剑术天赋的学生，并加以大力培养。

待到修学三年满，那些有魔术天赋的学生就会以宫廷巡游魔术使的身份，在一年时间内走遍屠鬼帝国的各个村落。义务地为当地居民治愈疾病，解决困难。并将自己一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感写成论文，这是毕业的条件之一。

今天来到这个村子的巡游魔法使的队长是坎米亚，一个15岁的少年，掌握了中级的治愈魔术、初级的解毒魔术和初级的水魔术。

他从村长手里接过厚厚的一叠委托后，便嘱咐队员开始为排队等候的村民治疗。

这项工作往往要持续几天。

三天后的黄昏时刻，基本上所有的村民都得到了治疗，纷纷兴奋地活动着身体。院子的正中最终只剩下一个塔涅一个人正背着手转悠着。

他东看看、四看看，犹犹豫豫地，却始终没有走向前。

坎米亚等人疑惑地看着。

【这位大叔，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塔涅尴尬一笑，刚想找个借口，妻子掐着他的腰把他拧了过去，恳切道：

【请你们帮忙把他身上的伤治一下。】

其中便有一人伸出右手，口中念诵着咒语

【神なる息吹は滋養の源病患いしかの者に再び目覚めの力を与えん】

瞬息之间一阵碧绿的光芒在手中涌现。

塔涅只感觉身体一暖，以往陈年的伤痛如融化的冰晶一般，缓缓消融。

【真的是，辛苦你们了。】

坎米亚温和一笑，整了整手里的委托单。

【没关系，大叔你请回家休息吧，来，我们把委托分一下。】

塔涅看着忙碌的几人，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

【你说啊，你们这样奔波劳累，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白白成就夏迪那厮的名声，你们这是图啥啊。】

听到这话，魔术使几人顿时表情一冷，坎米亚旁边的女生愠怒道：

【这位大叔，我们奉夏迪大人之命来帮助大家，你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侮辱夏迪大人。】

塔涅有些慌张，急忙解释道：

【我这是在为你们鸣不平啊，你们年轻人见识短，完完全全是被夏迪利用而不自知啊。】

女生冷哼一声。

【大叔，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是以前的塔涅国王吧！】

塔涅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般，顿时感到一阵羞愧，连忙否认。

【不是，不是，是你认错人了。】

【哼！别人不认识，我可认识你，因为我以前就是在你的塔涅王国生活！】

【你可知，我以前是过得何等生活。父亲战死，母亲抛弃，我一个孤儿终日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我饿到头晕眼花，走投无路到船舱下捡被丢掉的臭鱼，然后被当成贼打个半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险些被抓成奴隶卖给别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可知，这样的孤儿不止是我一个，我有的朋友为求活命，自卖为奴，被王宫里那些贵族玩弄致死，尸体被丢在巷子里，直到发臭了才被人发现，然后被垃圾一样丢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女生越讲越激动，甚至声泪聚下。

【啊！你说啊，英明神武伟大的塔涅国王，你口口声声贬低夏迪大人。你自己又做得怎么样，对你来说，我们平民的命真的是命吗？】

塔涅哑然，没有自信地张口。

【……我不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高高在上，哪能看到人间疾苦。】

【但和你们五个都不知道的事，夏迪大人就能知道。你可知，五年来，夏迪大人为我们做了多少事。引赤龙江改道，从此多少城市再不受洪涝之害，更是借此创造出千万亩的肥沃土地，养活了多少人口。研发出魔道具定风珠，令从此出海的渔船再不受风暴波及，挽救了多少性命。还兴建学校，让哪怕是向我一样的孤儿也能接受教育。更是培养出一批批的魔术使，不为自己，只为救济天下百姓。赋税一降再降，徭役一减再减。仓禀实，衣食足。这在你们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夏迪大人知人善任，任人唯贤，心胸如同大海一般宽阔。多少人从不理解他，最后却纷纷被他的志向与智慧折服。你一个亡国之君，侮辱夏迪大人还能安然的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女生指着塔涅的鼻子，一句接着一句，令塔涅哑口无言。

其他几人也纷纷侧目，回想起夏迪那个不算宽阔的背影，却承载了几十万的人的幸福。

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女生还想继续说，但坎米亚伸手制止了她。

【够了，没必要跟他这种人计较，夏迪大人说过，伟大只能由时间证明。我们一路走来，像塔涅这种人越来越少了不是吗？】

女生还在抽泣着，但却不再言语。

……

几天过去，五个魔法使完成了村民的委托，骑上马，再次踏上了行程。

热情的村民们夹道送别他们，纷纷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塞到他们怀里。

这种情况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按照惯例一一拒绝后，几人终于来到了村口，短短一个时辰的路程，几人竟走了一个上午。

意外地是，在村外不远处的大树下，他们见到两个人——塔涅的妻子和女儿。

塔涅的妻子牵着女儿走到和塔涅对话的女生面前，略带歉意开口道：

【谢谢你给我的丈夫治疗，他不仅不领情，还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随后双手递出一个袋子。

女生见状，赶忙拒绝。

【夫人客气了，帮助大家，也是为了能顺利毕业。如果真要谢的话，就劝劝你丈夫的死脑筋吧。】

【我知道，但这不是谢礼，是为了向你那艰苦的几年道歉，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你万分之一的伤痛。但这是我们认错的心意，你说得对，以前是我们太高高在上了，不愿附身看百姓。无论你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但还是希望你接受我这一份歉意。】

女生依旧想反驳，坎米亚却率先开口。

【谢谢你，这孩子性子犟，我就替她收下了。】

【既然队长都这么说了……】

瘪着嘴，红着脸，女生接过了礼物。

打开一看，是一双长靴。

妻子解释道：

【我注意到你走路的时候动作总是不太自然，猜测是鞋太小了挤脚，这是我做着预备给梦儿穿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女生换上鞋子，还在地面上走了两圈。

【嗯，本来打算到下一个城市就换的，这双很合适，谢谢了。】

准备上马，但总觉得不太合适。女生最终走到了梦儿面前。

【你就是梦儿吧，你今年多大了。】

梦儿胆子有些小，半个身子躲在母亲后面。

【十岁。】

【十岁啊，我也是十岁的时候开始上学的，怎么样，你也想向哥哥姐姐们一样，跟随夏迪大人的脚步，帮助他人，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美好吗？】

梦儿犹豫地看了母亲一样，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女生微微一笑，扯下了自己的臂环放到梦儿手心。

【来，这个给你。如果想向哥哥姐姐们一样的话，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喔。】

梦儿攥着臂环，神情激动。

【……我会的。】

【好，那哥哥姐姐们就在帝国学院等你了，一定要来哦。】

【……好。】

女生深深地看了梦儿一眼，随后骑上马，众人扬长而去。

……

家中，塔涅正专心地磨着一把刀。

他是如此地专心致志，以至于梦儿走到他面前都没发现。

【父亲大人，我想去上学，和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

梦儿软软的话音到塔涅耳朵里，却如同针扎一般。

乒的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塔涅愤怒地举起了巴掌，但终究没有挥下。

【梦儿你在说什么！！夏迪是我们的死敌你不知道吗？】

梦儿害怕地流出了眼泪，楚楚可怜。

【梦儿想上学，不可以吗？】

看着梦儿紧握在手的白色臂环和执着的态度，塔涅心中一痛。

【好吧。】

这两个字，像是抽干了塔涅全身的力气。

……

入夜，漫天星辉下，坎米亚等五人仍在路上。

看着漫天星斗，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想起那些受到自己帮助而露出的一张张笑脸，想起了过去，体会着现在，看到了未来。

一颗颗名为信仰的种子种进了一位位少男少女的心间。

坎米亚微笑着，嘴唇微动：

【我要多么努力，才能及得上夏迪大人伟大理想的万分之一呢。】

与此同时的王宫内，夏迪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翻看着手中一篇篇真诚恳切，甚至愿把余生都奉献给自己和理想的魔术使论文，微笑着。

【哼，这群会说话的工具，还真是意外地好用。】